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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藏刀)慈无量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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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的意思是说:这罗刹专杀武功高强、刀技高超之人,若非是对武学有所造诣的闲杂人等还不配润他的刀。这话听起来狂傲,但这黑衣少年说来却毫无夸耀之意,仿佛只是在叙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。

老者哼了一声。“万人与十人,又有什么分别?杀戮一事,本就没有多与少的分别,都是同等罪过。死后都得入阴间受冻。”说罢,他又看了一眼少年,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之后似乎毫无气息,这人无欲反驳、也不会辩解,不懂得五十步笑百步的道理,果真没有常世的情感。恐怕这罗刹即便认为杀人不善,却也觉得并非恶事吧。

于是老人又问。“既然不提刀来杀人,那你为何来此?”

“跌下来的。”

听黑衣罗刹冷冷地这么说,老人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次。“跌下来?”

“采药时系在腰间的藤条散开了。”

“采药?”

老者一边呢喃,一边回想起峭壁上确实生着些奇珍异草。传闻数十年前有万医谷医人途径至此,登高望远时洒下药种,十年间倒也真蓊郁地长了许多药草。但就算山间生了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宝物,再熟手的采药人也不敢接近。原因之一是山壁陡峭,下有湍湍激流,二是有食人白鸷盘旋,凶险万分。

于是他又问道。“并非来杀我,而是来采药?那采药来作何用处?”

仿佛是感到疑惑这种问题为何还要回答一般,黑衣罗刹静静地仰首望了老者好一会儿,这才答道。“治病。”

草药自然是用来医病的,但老者先前以为凭候天楼中人作恶多端的作风,他们应是要将崖边所有药草采尽卖出、不顾百姓死活大发一笔横财才对,没想到理由意外的朴实。

“治谁的病?莫非是你们那位罪恶滔天的楼主?若他真是身染重病,那可真一件快事。”老者说着,胸腔震动,发出几声低沉笑声。

非也。戴着罗刹面具的脑袋摇晃了几下。“是一位友人。”

“你?我听闻候天楼以蛊药惑人心智,若你真是服膺楼主之人,神智怎会清白!像你这般无心无情的人也有友人?”

老人言辞几近讥嘲,这也难怪,凡是混迹江湖的人皆会提防“候天楼的疯子”,因这伙人行事全无道义可言,又几乎不可以言语相通。能现在这般与老者言谈,又有“友人”的候天楼刺客可称得上是稀物了。

“有。”

黑衣罗刹只是点点头。老人问一句他便答一句,虽不多说却也不吝言辞。此时他略微侧头往洞外飞掠一眼,这才平平道。“他在悬崖上边。”

也就是说,这黑衣罗刹为了给友人治病,甘愿冒着性命之危到悬崖边上采药草,结果系于腰间的枯藤不慎松开,便不慎跌到此洞中。这么说来,确实并非来取自己性命。老者如此想道。

这面覆罗刹相的黑衣少年古怪得很。老者昔日也数度与候天楼中人交手,但遇到的无一不是为取人性命不择手段的卑鄙无耻之流,但此人却一身堂正之气,既不隐藏足音,也不将腰间长刀藏起。虽非正道,却也并非邪佞之角。

这么一想,老者越发对这黑衣罗刹生出兴味来。他略一捻花白胡须,问道。“为人医疾,你想说你是个有慈心之人?”

“绝非如此。我乃楼主之刀刃,早已失却人心。有如此举动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。”少年平淡地答道,自方才屈膝坐下后,他便如石雕般纹丝不动,青脸面具的眼窝处似是闪烁着幽冷的光芒。“但是如今,我们二人皆得仰仗他。”

“你是说,你悬崖上的那位友人吗?”

黑衣罗刹点了点头。“因为我们出不了此洞。山壁极陡,白鸷盘旋,即便轻功上佳者也难以徒步上去。”

老人眉头紧蹙,他知道这黑衣人说的都是实话,但一念到处境之艰还是不免心如乱麻。

“罢了,老夫再和你在此多坐一会儿吧。我知道你并非常人,但以剑刃自居绝非一种谦辞。古今来往有多少耍刀弄剑之人想做到人剑合一、人刀互通,但最终不过是痴狂了自己,荒废了刀术。”

一边说着,老者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,缓缓解开。黑衣罗刹看着他的手指动作,默然无语,直到老人皱纹深邃的眼窝微微一绷,向他投去质询目光。“虽方才已问过,但老夫还要再问一次——你可知老夫是何人?”

罗刹摇头,实话实说。“不知。但确可看得出你是个刀客。左拳半攥,似卧非卧,手中无刀而心中有刀。”

“不错。唉,老夫也是一时糊涂,本欲与天山门玉斜论刀,不想一时不慎跌入此处,再难上去啦。你既有心提点我提防候天楼之令,我也不介意和你多说两句。喏,这便是我用的刀。”

老人颔首,将那布包中的物件给他看,那居然是一把文房小刀!长不及一尺,青铜为柄,金禽兽纹点缀其间。这文人多用于裁书页的小刀竟是他与人交锋斡旋的利器,实在是令人费解。

看了那刀,黑衣罗刹略微一愣,道。“此刀杀不得人。”

即便是斩首用的短刀,刃身也绝不会如此之短。

“唉,唉,你小子果真是血气逼人。若要杀人,用冻馒头都杀得了!只不过常人不会用馒头杀人,因为这是填饥之物,拿在手上时只会想着把它吃进肚中,不是吗?”老者叹息着摇首。“所以,当老夫拿起这刀时,也会给自己一个告诫:此刀只需用以裁书页,不可用以取人善命。也算是所谓的‘慈心’。我也会夺人性命,但此刀只饮作奸犯科之人的血。”

少年那凶神恶煞的面具微微一坠,发出咯嚓细响。也不知听明白没有,他低声呢喃道。“慈心…”

“这并非自夸,但我惩奸除恶、遍行江湖数十年,小刀之技已出神入化。”老人沉沉笑道,笑声似是震得连洞穴都隐隐动摇。“正因此刀,人称老夫为‘独孤小刀’。”

“此名甚是滑稽。”黑衣罗刹道。

“哼,你倒也懂得滑稽之意?”

“自是…能领会一些。”

“既然能领会到,那为何不笑?”

在老者逼视下,黑衣人依然肃然盘坐,握刀不动,一点也看不出他要发笑的模样,正似洞穴外的那些遭风吹雪打而冷酷顽硬的怪石。

此时这番光景颇可称得上怪异:一位须发斑白、衣衫褴褛的老者握着小刀立在洞穴中,而身着黑衣短帔、面戴凶煞罗刹的少年则拄刀而坐,背对茫茫风雪。他们中的一人是以奇侠之名著称的“老怪人”独孤小刀,另一人则是传闻中“杀人不留影”的候天楼刺客,而这两人皆因不见得聪明的理由被困于此处。

而他们二人尚且不知情,此次相见将会激起多少后世的波澜。

黑衣罗刹默然,许久,他道:“我不懂笑为何物。方才也说过,我不过是失却人心的刀刃罢了。”

在说这话时,洞外风雪渐盛,铺天盖地的雪落风响隐隐传来鸷鸟盘旋振翅之声。

扑棱。扑棱。此声逐渐湮没在茫茫雪雾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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