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梨子坐在利马特河东岸临河的一家咖啡室的二楼,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。
她是一个美得让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的女孩,化着淡淡妆容,既不黯淡也不华丽,皮肤细腻宛若在高光下照射的白瓷,齐腰的长发被她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,几缕幽黑柔亮的长发垂至鬓边,瞳仁如同最高级的宫廷墨染就,近乎漆黑,文静淡雅,却又极似那只折耳猫,多了份猜不透的神秘,脖子上延伸着淡蓝色细细的静脉,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一条条真正的金色河流,一身贴身的军绿蝙蝠衫和黑色牛仔长裤,衬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,曼妙得有种妖精般的美感。
咖啡室里的单身男人对她看了又看,很多人走上前来跟她搭讪,她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,他们又悻悻地退了回来。
木梨子望着窗外干净的利马特河,神情变得有些复杂。
一个人,终究是有点儿无聊。
她拨响了面前古老木桌上用来呼唤服务生的铜铃铛,用纯正的德语对服务生说:
“黑咖啡,不加奶,也不用糖。”
少顷,一杯咖啡放在了她面前,还有一碟香气腾腾的麻卡蓉饼干。
她一愣,随即抬起头。正和一张正宗的西方面孔对上。
“嗨,小姐,早安。”一口标准的德国口音。
“你好,先生,午安。”
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,极其自然地在木梨子对面坐下,跷起了二郎腿。
“帮你端咖啡来,总得有句谢吧。”
“谢谢。”
他是一个穿着夸张的少年,大约十七八岁……眼珠是活泼的绿色,脸颊与鼻子上有小雀斑,头发是棕色的爆炸式,手指上戴的是……骷髅头戒指,牛仔裤上也挂着一串骷髅头的银色挂饰,丁零当啷的,裤子和衣服的腰部上蹭了几星青苔。鞋子似乎大了些,松松垮垮地踢踏着,裤子也显得很不合身。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怪味,掺杂着酒类和食物的混合味道,上衣是黑色的,当中画了一个大大的惨白的骷髅头,鞋子上……有泥。
木梨子眉头轻轻一动,端起咖啡轻轻喝下一口。她在心中默默整理着刚才得到的信息,神色如常。
“先生,很不好意思……”
“刚才,你用你有男朋友回绝了那个靠着吧台穿黑西服的男士,还有,你用你在等人来搪塞那个白衬衫老头,现在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来回绝我?”
木梨子抬眼看了她一下,突然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。她笑起来的时候,眉眼间都带着万种风情。
“我是同性恋。”
无视对面男生一瞬的错愕,木梨子再次开口:
“刚才是玩笑话。您是一个人来?”
男生大大咧咧地歪着脑袋:“你邀请我吗?当然我是一个人啦,没有女朋友,也没男朋友,你放心。”
“那,您不在这儿等您的朋友?”
“都说了,我是一个人来的。”
木梨子的视线微微移向窗外,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:
“您很喜欢运动?”
男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,用略色情的眼光打量着木梨子:
“啊,我更喜欢看着别人运动。”
木梨子沉思了三四秒,又喝了一口咖啡,带了点儿赞赏的口气:
“真不错。”
对面的男生突然也笑了起来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。他把身体慢慢凑向木梨子,木梨子也抬起眼,平视着他,并不反抗,只是将手慢慢伸进了包中。
两个人越靠越近,两双睫毛也仿佛沾染了甜美湿润的糕点香气,纠缠交织在一起,男生咧着嘴,一脸轻浮地问:
“你是说咖啡呢,还是说我呢?“
在外人看来,这是一对正在喁喁低语的小情侣。而两人之间,却弥漫出了一股暧昧不清但异常压抑的氛围。
“当然是你啊。”
木梨子的唇齿间还残留着咖啡的清香,她轻轻一舔唇边,此刻的她显得迷人而妖娆,她用对情人说话的温软语气,低低道:
“你的演技,真不错。”
紧接着,她的手迅速在眼前闪过,同时身体猛然后撤,一声轻微的咔嚓声,木梨子仔细端详着手中相机中男生那张定格下来的略带惊惶的脸,嘴角优雅地上扬,用一口流利标准的德语道:
“你倒是真的很上相,不过,注意仪表也是很重要的。不然,我就不会看出你是从网球场一路跟着我过来的了。”
男生一脸困惑:“哈?”
“第一,你鞋上的红泥,这一带只有我刚刚去过的网球场有。今早下了场小雨,看样子你鞋子上的泥还没有干透,再结合现在的空气湿度与温度,该是半个小时前沾到的。”
男生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奇异。
“第二,你身上的青苔,比较独特。网球场的女子更衣室是独立的,处于背阴处,窗户下方长有青苔。正巧它的玻璃前天被砸碎了,从你的身高来看,假如你趴在女子更衣室的窗户往里看的话,蹭到青苔的位置恰好就是你身上的这个位置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第三,假设第一条成立,你确实去过网球场,你既然不喜欢运动,也没有在这里约人,何必要跑到离网球场将近两公里的咖啡室喝咖啡?明明在那附近也有一个不错的咖啡室,而且和这家店是同一品牌。你毕竟和我不同,我喜欢运动,而你更喜欢看别人‘运动’,不是吗?”
“……”
木梨子将小型照相机收进包中,站起身,指尖轻叩了桌面两下,轻声说:
“这张照片,我留作纪念,但是不要再跟着我或去拜访女生更衣室了,不绅士的做法会惹女孩子伤心的。谢谢你的咖啡和点心,跟踪狂先生。”
木梨子走出咖啡室的一瞬间,阳光一刹那间泼溅了她一身,温暖的气息带着奶酪和咖啡的清新气息小小流动着,空气带着点暖融融的金棕色,染得人的瞳孔都变得透明晶莹起来,旁边炸土豆片店的老板娘似乎已经和那只折耳猫一起睡着了,阳光的味道和酒一样醇厚明净,木梨子深吸一口气,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,用一口悦耳的普通话道:
“喂,我这儿挺好的。安,你怎么样?”
木梨子偶一回头,竟看见那个少年的脸整个贴在玻璃窗上,他正呆呆地望着自己,脸上满是诡异的笑容,嘴唇一张一合,似乎在跟自己说什么。她先是一惊,只觉得那人轻佻幼稚,再也不看他的嘴脸,扭头自顾自讲着电话离开。
很多天后,甚至很多年后,木梨子都在想,如果当时自己不是离开,而是留在咖啡室把那杯咖啡喝完,或是回头看的时候弄明白了他那句唇语……
那么,很多事情,也许都不会发生了。